挑战世界,从他的16岁开始。2019年他却四面楚歌,2020年,他会如何呢?
文/ 郑 栾
孙正义陷入了麻烦。
WeWork的上市失败让软银旗下的愿景基金首次出现亏损。
比暂时的亏损更可怕的是,因为WeWork、Uber、Brandless等愿景基金旗下数个明星项目的受挫,有消息称,愿景基金的两个最大支持者——阿布扎比的国家基金Mubadala和沙特阿拉伯PIF主权财富基金,已拒绝承诺投资愿景基金第二期,但仍在进行一些磋商。
在软银的财报披露会上,孙正义表示愿景基金第二期规模会缩小,主要去挑战更大的事业。
对中国商界来说,孙正义最重要的意义在于,他是马云创业早期最重要的投资者,软银目前仍是阿里巴巴的第一大股东。除此之外,软银中国还投资了分众传媒、字节跳动、滴滴、车好多集团、满帮集团等中国企业。
这个身高不到1米6的韩裔日本人,总是能用出人意料的方式震惊世界。
非正常商业手段
2016年的一天,一架湾流公务机从波斯湾上空13000米的高空飞过,目的地是利雅得。
飞机上坐着孙正义和他的副手,软银的印度裔高管拉杰夫·米斯拉。彼时,软银刚刚完成对英国芯片设计企业ARM的收购,负债一度超过千亿美元,公司在财务上捉襟见肘。为此,孙正义决定创建一支庞大的基金,希望借此摆脱公司困境。
300亿美元。
这样的资金规模,比当时最大的风投基金大了3倍。
孙正义盯了一会眼前屏幕上的这个数字,把30(十亿美元)改成了100。“人生短暂,但我们的格局不能小。”他告诉米斯拉。
在后来的一次采访中,孙正义轻描淡写地说,“100这个数字更简单一些。”
落地之后,孙正义和米斯拉见到了沙特PIF的董事会主席,也是沙特王储,穆罕默德·本·萨勒曼。
当时的沙特正在推动国内经济的转型,极力想摆脱对石油的依赖。
孙正义用了用了45分钟说服萨勒曼,让沙特PIF为愿景基金投资450亿美元——1分钟10亿美元。这样的信号迅速吸引了苹果、富士康和高通等其他投资者,第二年,愿景基金就筹到了930亿美元。
总规模近千亿美元的愿景基金1期显然打破了所有人的认知。根据美国风险投资协会(NVCA)的数据,在2016年,整个美国风险投资行业的投资总额为753亿美元。
但这还不是孙正义的野心边界。他计划每隔2到3年的时间就筹集一个1000亿美元的新基金,并将每年投资500亿美元。
ARM的CEO西蒙·赛格斯这样回忆那起并购:
孙正义在他位于美国伍德赛德的庄园里举办了一次晚宴,晚宴上 “我们聊起了AI和所有着眼于未来的技术,讨论如何利用Arm的技术让任何物品(桌子、椅子、冰箱、汽车、门、钥匙等)连上网络。
几天后,赛格斯接到了孙正义从东京打来的电话,说必须立刻和赛格斯以及Arm董事长斯图尔特·钱伯斯见一面。当时,钱伯斯正在土耳其海岸附近的一艘游艇上度假,但孙正义不想等了。他派出一架私人飞机去接赛格斯,并说服钱伯斯把他的船停靠在土耳其。
赛格斯降落在了土耳其马尔马里斯附近的一个小型飞机跑道上,两名保安人员接走了他,把他带到一家可以俯瞰码头的,空无一人的餐厅。
孙正义告诉赛格斯和钱伯斯:我要ARM,我愿意付钱。
他开价320亿美元,比市值高出43%。仅仅两周之后,这笔交易就完成了。
冒出疯狂的想法,然后尽一切正常或非正常的手段去实现它,这是孙正义的行事风格。
2001年,日本宽带政策开放,孙正义决定带领困境中的软银转型宽带业务。并在雅虎日本网站上向用户开放了宽带安装预约申请。
在他连设备都没有安装好的时候,已经有100万用户完成了申请。
要想在日本开办宽带业务,必须向日本电话电报公司NTT租借各个区域的中心机房里的设备,以及他们的光纤。但竞争对手NTT显然不会让孙正义轻易完成这项工作。
孙正义左手拿着软银的通信私营企划书,右手拿着汽油和打火机,跑到日本总务省办公大楼,对电信省的官员大吼,“让我们做个了断吧!你要是不帮我,我就立刻往身上浇满汽油,然后用这个1美元的打火机自焚给你看。”
最后,NTT被迫将部分网络租给了孙正义。
孙正义身上的这种疯狂与偏执,和他的身世不无关系。
被欺负的孩子
孙正义的祖先是福建莆田人(还有一说是浙江人),出海闯荡到达韩国,他的曾祖父又从韩国来到日本。
1957年,孙正义出生于日本佐贺县鸟栖市,原名安本正义。他小时候家境并不富裕,自小在铁路旁的自建铁皮屋长大。他的父亲做过渔民,养过猪,开过咖啡厅。
二战刚过,作为韩裔日本人,他在学校也受尽歧视,还被同学用砖头砸破过头。
尽管年少时生活艰难,孙正义内心却对这段时光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。
1996 年,孙正义获得“第十六届每日经济人奖”。颁奖典礼上,他突然说:“我想起小时候,坐在两轮拖车上,车上粘答答的,令人觉得很难受。如今已经去世的祖母当时经常拉着车,在我们家附近搜集残羹剩饭,当做家畜的饲料,因此车上总是滑滑的。她一路辛苦过来,我也辛苦过来了……”
说着说着,孙正义满眼泪花,几乎说不出话来。停顿了一分钟后,他哽咽地说了声“对不起”。最后,孙正义恢复了他的雄心,对台下的观众说:“在场各位前辈都比我还活跃,这次我能够获选,个人觉得非常惶恐,但我不会因此而自满,我会继续努力挑战世界。”
挑战世界,从他的16岁开始。
彼时的孙正义,尽管成绩优异,却开始厌学,对未来充满失望。直到他读到了两本书,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。
一本书是司马辽太郎的历史小说《龙马来了》,这本书讲述的是推翻日本德川幕府的关键人物坂本龙马,如何通过一系列冒险和使命改变日本,实现人生梦想。
这本书激发了孙正义的斗志,让他觉得,人生中做的每一件事,都应该有其意义。
另一本书是日本麦当劳创始人藤田田的《犹太人的商法》,藤田田在战后将麦当劳引入日本,门店遍布日本,他也成为日本商界的知名人物。
孙正义觉得写这本书的人一定很厉害。于是他拿起电话打给麦当劳,求见藤田田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要见麦当劳董事长谈何容易。电话那头根本没人理他。
少年孙正义至少打了60通电话,缠着藤田田不同的助理,试图说服他们。最后孙正义嫌长途电话费太贵了,自己干脆买了张机票飞去了东京。
最终,孙正义如愿以偿,他和藤田田面对面聊了15分钟。他问藤田田:“我该做些什么生意?”藤田田回答说:“不要看过去的工业,要关注未来的工业。如果我是你,我就学计算机。”
孙正义当即决定,要去美国留学。
他后来在一次演讲中如此回忆年少时的心境:
坂本龙马说:“我想去海外看看。想去美国看看。想去欧洲看看。”但是没能成行。吉田松阴先生也说:“我要去美国,我要去外国。”但是,偷渡的时候被发现,剖腹自尽了。赌上性命也想去的那些人没有去成的美国,当时,我却可以成行。
有这样的机会,我想去看看。结果一看,吓了一跳。我感到美国真的太厉害,非日本所能比拟。高中一年级第一学期,我提交了退学申请。
开挂少年孙正义
当时,孙正义在高中成绩优异,父亲因为吐血生病住院,哥哥为了家里的生计退学拼命打工,孙正义的决定遭到了家人的一致反对。
听了儿子“了解最前沿的科技、思想,尽早开始人生的征途”的愿望,病榻上的安本三宪真正感到,这个儿子绝非凡夫俗子,他的未来不可限量。尽管家中经济拮据,他还是同意孙正义退学前往美国。
“把吐血住院的父亲撇在一边,把以泪洗面的母亲抛在脑后,毅然决然地去了美国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还有什么借口偷懒呢?”孙正义回忆,在美国的高中里,他几乎将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全部用来学习。
入学一周,孙正义把高一书本学完,他觉得太慢了,跟校长要求直接读高二;过了3天,他读完高二书本,通过了测试,去读高三。
又过了几天,他想和大自己2岁的日本同学,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大野优美一起念大学,于是他要求直接参加大学考试。然后在考场上发现自己的英语水平不够,阅读试卷很困难。
你以为孙正义开了挂的高中生涯即将到此为止,但他又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。他找到了考官,向考官提出了两个要求:
第一,他看不懂英文,但是只要看得懂的一定能答出来,所以他要在考场上使用词典。
第二,用词典很耗时间,他要求延长考试时间。
这两个要求惊呆了考官,考官去问主考官,主考官去问校长,校长又去问州长,最终竟然同意了他的请求。
他翻着词典,用了3周时间,通过了大学考试,进入了圣名大学。
孙正义的外挂还没有到期——在硅谷崛起的年代,他希望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去读计算机专业。但他的分数不够读计算机,只能去申请经济系。
1973年,16岁的孙正义站在了伯克利的门口,他未来的妻子大野优美也顺利进入伯克利,就读于天文学专业。
大学读了两年,孙正义为了减轻家中的负担,决定每天除了学习,要拿5分钟来工作。他靠在校园贩售一款从日本引进美国的电子游戏,获利100万美金。
大学的第3年,他工作的方式是——每天花5分钟,“发明”一件东西。
这几百种发明,大多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概念,但一年后,孙正义从里面挑出了一件最靠谱的,试图把它制造出来。
那是一台带键盘的袖珍翻译机,用现在的概念来说,就是最早的电子词典。
孙正义召集了几位世界顶尖的大学教授和研究员,并对他们说,你们帮助我,我给你们发工资。工资由这些老师自己定。
但发工资的前提是,这个专利可以卖出去。如果卖不出去,这些教授全部白干。
孙正义牛就牛在,他真的说服了这些教授。团队每天都会向19岁的孙正义请示:“老板,下一步干啥?”
而且,孙正义每天真的只拿5分钟出来,和这些教授沟通下一步的工作方向。
也就在这时,孙正义的自信心爆棚,为自己的人生定下5个阶段性目标:
20多岁时,打出旗号;
30岁,赚够1000亿日元;
40岁,干一番大事业,来一场生死决战;
50岁时,营业规模达到1兆日元。
60岁时,把事业接力棒传给下一代,自己回归家庭,颐享天年。
疯狂的是,除了最后一步没能实现,孙正义几乎足额或者提前完成了这些目标。
大学毕业时,孙正义的发明得以完成,通过父亲在日本的关系,他把自己的发明专利卖给了夏普,赚到了自己的第二个100万美元。带着自己的积蓄,他决定回日本创业。
中年意气,受挫美国
1981年,孙正义成立软银。一开始软银只是电脑软件分销商,随后投资了计算机贸易出版商Ziff Davis以及拉斯维加斯现已解散的贸易展Comdex。
在日本从事软件分销的十多年里,孙正义形成了自己的时间机器理论:所有美国兴起的东西,在未来几年后都会在日本兴起,从发达国家到相对不那么发达的国家。
1994年,通过软件分销和出版业务的盈利,软银成功上市。但这对孙正义来说仅仅是开始。
一年后,孙正义第一次与雅虎联合创始人杨致远见面,随即向雅虎投资了200万美元。要知道,当时的雅虎只有创始团队的十几个人,整年的营业额不过130万美元。
但就在一年之后,雅虎成功上市,市值达到了5亿美元。孙正义获利超过100倍。
这是孙正义投资生涯的真正起步,从雅虎这一案后,孙正义“赌”创始人,偏爱大额投入的投资风格开始显现。
实际上,当时的孙正义很难称得上一个成功的投资人。在整个互联网泡沫时期,孙正义投资了800多家创业公司,但其中绝大多数都失败了,孙正义个人资产数百亿美元蒸发。
唯二的成功案例,除了雅虎,就只剩阿里巴巴。
1999年秋天,孙正义在北京约见了马云,并直截了当的向马云提出了投资要求,当时的马云对融资的渴望不甚强烈,因此并未敲定这笔投资。
此后他们又在东京第二次见面,在拒绝了孙正义以3000万美元占股30%的方案后,马云接受了他2000万美元的投资。2014年阿里巴巴在美国IPO时,软银持有阿里巴巴近34%的股权,是当时阿里巴巴最大的股东。这笔投资的回报超过了1000倍。
但是,在21世纪初,这笔投资还没有机会变现时,软银自身也因为互联网泡沫的崩盘深受打击,93%的市值在一年内蒸发。孙正义后来称,他有3天时间身价曾经超过了比尔盖茨,当上了世界首富。
于后便有了他到日本总务省威胁自焚的一幕。
用宽带业务扭转乾坤后,2006年,孙正义达成收购日本沃达丰的协议,并将其改名为软银移动,通过价格战提升了市场份额,随后又和苹果签署了在日本分销iPhone的独家协议。
有媒体报道,2004年,想进军手机电信业务的孙正义找到了乔布斯,展示一张自己画的具备手机功能的iPod草图。孙正义告诉乔布斯:“一旦你做出这个产品,就把它交给我在日本销售。”
这让乔布斯大为诧异,因为当时他还没有与任何外人讨论过手机产品iPhone。
凭借这份独家协议,软银移动在2008年将iPhone引入日本销售,赚得盆满钵满。
孙正义的野心从未停止。
为了进军美国电信市场,软银以128亿美元收购美国电信运营商Sprint70%的股份,他极力想要促使Sprint和美国第三大电信公司T-mobile合并,但被美国司法部以涉嫌垄断为由否决了合并。
回过头看,Sprint并不算亏,目前Sprint的市值为377.84亿美元,软银持股超过80%。合并完成后,软银将得以摆脱Sprint这项烧钱的业务,并在其资产负债表中移除大约400亿美元的债务。
也许是这笔并购耗尽了孙正义对电信业务的热情,此后软银在电信业务的投资上几乎再无动作,取而代之的是愿景基金大开大合式的投资。
正义老矣,尚能饭否?
2016年,孙正义原本钦定的接班人尼科什·阿罗拉从软银离职。59岁的孙正义在东京举行的年度股东大会中向投资人表示,他在短期内还还没退休的打算,并公开放话称要用10年寻找接班人。
这意味着他放弃了60岁退休的目标,要继续干10年。10年里,愿景基金显然将成为他工作的重心。
愿景基金目前由12个管理合伙人经营。孙正义说,他亲自指导过这些“猎人”,教他们如何寻找最好的投资,并计划在未来几年内将合伙人数量增加到300人。
多数时候,孙正义习惯的操作是:选定公司,凶猛砸钱,推动其规模快速增长,尽快占据市场,用成长性弥补溢价。
如果碰到不愿意接受投资的创业者,孙正义会把筹码提高到对方无法拒绝的数量,或者威胁投给竞争对手。
最典型的案例,就是Uber。软银借Uber创始人卡兰尼克与投资方出现分歧的机会,以大约93亿美元的巨额资金,投资了Uber15%的股份。
为了确保投资完成,孙正义警告Uber董事会,对方如果不接受软银的投资,就会转而投给Uber在美国的竞争对手lyft。
最终,董事会成功踢掉了争议缠身的创始人,卡兰尼克成功套现,软银如愿拿到了想要的股份。在当时,这似乎是一笔三赢的交易。
但随着Uber上市后的股价大跌,软银已经在这笔投资中浮亏数亿美元。
另外,作为投资的一部分,软银获得了Uber的两个董事会席位,这两个席位将分别授予软银运营首席执行官兼Sprint执行董事长马切尔·克劳雷以及愿景基金负责人米斯拉。但据知情人士透露,由于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对涉及海外投资者的交易进行审查,软银并没有实质性得到这两个董事会席位。
Uber的股价下跌,也间接导致了愿景基金中投资额最大的WeWork上市失败——在WeWork宣布搁置上市计划后的网络直播会议上,Uber和Lyft等科技公司上市后股价表现不佳被列为WeWork推迟上市的主要原因。
2019年,孙正义几乎四面楚歌。
Sprint拖得他精疲力竭;WeWork上市被推迟后,他踢掉了和卡兰尼克一样充满争议的创始人兼CEO诺依曼;曾经飞速增长的OYO在印度和中国市场陷入困境;做披萨机器人的Zume决定关闭核心业务并大幅裁员;“美国版拼多多” Brandless宣布倒闭。
在中国,尽管愿景基金出手阔绰,但多数投资都是C轮以后的,包括15亿美元投资车好多、40亿美元投资字节跳动、40亿美元投资阿里口碑、19亿美元投资满帮集团等。
但一眼扫过,里面显然不会有新的马云和阿里诞生,也很难有几十上百倍的投资回报。
而软银的负债规模已经接近1000亿美元,自身压力极大。
更大的压力来自愿景基金内部,孙正义一言堂式的投资方式让很多投资人感到不满。
2018年秋天,愿景基金以 77 亿美元的估值,向中国面部识别公司商汤科技投资了数亿美元。数月后,当愿景计划联合Mubadala第二次以 100 亿美元的估值对商汤投资20 亿美元时,穆巴达拉以估值过高为由退出,整个计划泡了汤。
软银把自家一些投资项目高价转让给愿景基金,是让投资方不爽的另一个原因。据《华尔街日报》统计,软银已经转让、出售或计划向愿景基金转让的股份总额已经达到263 亿美元,这些股份是软银在过去几年花费249亿美元购得的。其中包括以 59 亿美元估值投资的滴滴,以68亿卖给愿景基金。
在投资人看来,孙正义这是把软银早期投资的风险转移给了愿景基金。要知道,软银在愿景基金1期的投资比例也不过30%。
对孙正义来说,眼下唯一的好消息是,Sprint的并购案即将完成,软银身上的负债压力将减轻不少,这能让他稍微喘口气。
显然,无论是愿景基金1期的收益转化,还是2期的募资,都将面临不小的困难。毕竟连Uber和WeWork这两块金字招牌都砸了,还有哪家投资方能保持信心呢?
但这个身高仅有1米52的韩裔日本人,一辈子最擅长的恰恰是化解压力,创造神奇。
正义老矣,尚能饭否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