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济观察网 记者 叶心冉 朱小斌说，老乡鸡的董事长正是他想改变的那批人。
朱小斌是谁？
朱小斌，领教工坊联合创始人，厦门大学经济学博士，曾任上海财经大学国际工商管理学院副教授，进入学术界之前，还曾有过国内证券公司和基金管理公司的从业经验。
疫情期间，老乡鸡的董事长束从轩手撕员工联名信的视频走红网络。“感谢你们的大爱，哪怕是卖房子、卖车子，我们也要千方百计地确保你们有饭吃、有班上。”此番肺腑之言令闻者动容，一个有胸怀、有担当、有气魄的企业家形象立体、丰满。
在这一视频的下方有个最高赞的评论称：学经济的表示这才是真正的企业家精神。但经济学出身的朱小斌指出，他还是把所有的员工看成是他的附庸，“我可以养你们”的这个导向，社会上很多人觉得这是一个有责任、有担当的好老板。“这是有可取之处的，但是他的层级还没有达到。他其实就是我们想转变的企业家，他可以做得更好，会有更大的影响力和组织竞争力。”
老乡鸡董事长手撕降薪联名信的举动已经足够令人有所感怀，但朱小斌却说，他做得还不够。朱小斌说，“美好企业”，是每一位员工都具有主人翁意识，都能为了企业共同的使命、愿景和价值观分担、奉献、共进退。这是一种自下而上的企业文化，而不单单停留在“我可以养你们”的团伙理念上。“团伙”跟“团队”有着本质的区别。
细品“团伙”跟“团队”两词，前者似乎带着刀光剑影的江湖气，后者则带着文绉绉又与时俱进的高级感。
话已至此，读者是否有所疑问，那朱小斌到底是做什么的？朱教授于2011年创办领教工坊。领教工坊的介绍是这样写的：领教工坊面向“中国价值创造型民营企业家”，以“私人董事会”进行个人领导力修炼，以“及优特训营、公开课和过程辅导”打造高绩效组织，致力于成为中国领先民企突破性成长的可信赖伙伴。
朱小斌 （图片来源：受访者供图）
朱小斌和其身后的领教工坊有一个庞大且颠覆性的愿景，那就是推动中国民营企业从“追求利润最大化、追求股东利益最大化”向“理念正、行动善的美好企业”转变。
“美好企业”的实现需要经历三个阶段：从企业家的企业，到企业的企业家，再到社会的企业家。这一路径概括，有些拗口，但你可以想象几个画面：一个是面对俯首称臣的员工，正襟危坐的企业主；一个是广纳言路、谦卑倾听员工心声，居于员工其后的企业家；一个是躬身力行，参与社会治理，甚至将改变社会作为己任的社会价值创造者。
利己-利人-利社会，这是朱小斌和领教工坊想要在企业家身上看到的转变。
当脚踏实地的人开始怀疑自己
领教工坊的创立，对朱小斌而言，不是偶然。2011年，领教工坊成立，在此之前，他已经在上海财经大学的商学院任教八年有余，八年时间里，朱小斌接触了大量的民营企业家，他们的抱负与痛苦，朱小斌深有感触。
“这一群中国的民营企业家，实际上非常有抱负，非常想把企业做大做强，与国际上的企业比肩、竞争，但是他们的困惑也非常多，非常痛苦。”朱小斌告诉记者，原因在于商学院里所说的价值创造、组织能力构建、管理系统搭建、领导力提升等等理论层面的东西，在当时中国企业的思潮里并没有它们生存的土壤。“民营企业面对市场无序的竞争、丛林法则、政商环境等等，压力非常大。”
另一方面，脚踏实地干实业的老板身边又充斥着大多“机会主义”的人。朱小斌告诉记者，那个时候，各种红利涌现，资源红利、机会红利、政策红利催生出一批炒矿山资源、房地产资源的投机分子，风风火火带币入场，试图在红利圈中走上一遭，而后实现身价连翻、财务自由。
这给吭吭哧哧做实业的老板带去了非常多的困惑。“这种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令他们悲观，踏踏实实做企业的人没有了信心。”朱小斌告诉记者，那个时候来商学院上课的企业家们对于课程也是半信半疑，他们怀疑未来到底能不能把企业做好，能不能获得社会的认可。这些普遍的困惑也困惑着朱小斌。“我们总觉得中国的企业是不能被这样一种思潮所带领的。”
管理学大师德鲁克曾经说过：我们要协助领导者共建持续健康的组织，通过健康组织的构建，来促进一个健康的社会。
健康的组织如何构建？在朱小斌看来，当时中国的商学院并不能够真正帮助中国的企业家解决这一命题。“在商学院教书的时候，我们深深地感到中国的商学院基本上是复制美国商学院的教材，教学案例大部分都是世界500强公司，非常不适合我们接触到的这一批中小型的民营企业。”
而另一位管理大师——明茨伯格更是旗帜鲜明地反对传统商学院的商业教育。明茨伯格质疑商学院老师教、学生听的纵向教学模式，在晚年开发了一个教育实验项目，倡导同僚学习，6~8个人形成一个相互教练的小组，直译为“互相做团队教练”。
两位大师的思想感染着朱小斌，朱小斌的创业伙伴——肖知兴更是有这种直观的感受。肖知兴教授是中欧总经理课程（AMP）和管理发展课程（MDP）创始课程主任，也是首位在全球顶级的管理学学术刊物《管理科学季刊》(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)发表著作的中国大陆学者。管理大师明茨伯格是肖知兴的授课老师，也是他论文答辩委员会的其中一位导师。
“我跟肖教授始终认为民营企业是中国最重要的经济力量，即使在10年前，外资企业在中国最鼎盛的时候。”这是肖朱二人的第一个共识，第二个共识则是：如果想让民营企业更好地成长和发展，最关键的因素是它们的一把手，也即是企业的老板们。“中国有句古话：问题出在前三排，根子其实还在主席台。”朱小斌指出，民营企业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和障碍，根源其实都在一把手身上。抓住民营企业，就要牢牢抓住民营企业的一把手，从根本上对企业家教育的商学院模式进行变革和创新。
来自后浪的声音
“你教育你儿子的话，他会听吗？”朱小斌经常将这一问题抛给领教工坊的企业家们，大部分企业家想了一下给出的答案是：确实不会听。“但是他会听谁的？他会听同伴的。”朱小斌告诉记者，事实上，据他的发现，很多优秀的企业家，他们都自发形成了一个很私密的、互相学习的小圈子。他们定期聚会，谈论这段时间以来企业的得失、经验，再拿回去学习、落地。“这不是一个商业化的教育，这是自发的学习方式。”
而领教工坊所做的就是将这样自发性的圈子变成一个系统化的组织，“私董会”就是这样一种形式。拥有权力的领导者，或者是作为团伙头目的领导者来到私董会，不再有上下级关系，不再有难以挑战的权力。如果你作为发言人站上私董会的讲台，你可以袒露心扉，将你的困惑掰开揉碎展露在大家面前，但同时不再有权力傍身的企业家必须要承受其他 “领导”的提问、质疑带来的局促不安、不知所措甚至是恼羞成怒。朱小斌告诉记者，痛哭流涕在私董会上非常常见，甚至出现过某位老板向其他老板怒扔鞋子的情况。
企业家们需要一个袒露心声的窗口，也想要听到真实的声音。朱小斌告诉记者，来到领教工坊的很多企业确确实实遇到了管理上的问题。高管出走、员工离职，“他其实已经很痛了，个性的员工都在离开，唯唯诺诺、惟命是从的员工还留着。”朱小斌指出，原因就在于权力集中在企业主一人，自下而上的企业文化对外输出的时候，个性化的员工则直接切断了这一路径。
在这一点上，领教工坊的成员：莱绅通灵的董事长沈东军深有感触。
沈东军说，“领教工坊的私董会很尖锐，都是在批评我，他们会觉得我们公司的离职率太高了，觉得我作为一个董事长亲和力不够。”公司高管团队与他没有战略共识，不齐心，不高效，不职业是沈东军的心结。
通灵珠宝（莱绅通灵旧称）是上交所首家珠宝上市公司，2018年之前业绩优异，净利润都呈两位数增长。2017年底，通灵珠宝收购了比利时王室珠宝供应商Leysen（莱绅）。随着这次收购，公司陷入了转型困境，业绩开始下滑，多名高管先后离职。
“当前的社会，一个很明显的特点是：所谓的权威正在下降，这个社会变成了一个网络化、横向化的世界。”朱小斌进一步指出，本质则是权力的转移，权力正在从资本拥有方向大众转移。在这个过程中，互联网这一工具起到了非常大的推波助澜作用。“我们每个人的声音都能够发出来了，新一代的消费者和员工自主意识和独立意志的觉醒、迸发也跟这个东西有关。”
因此，如果将沈东军的困惑放置在这样的背景下，反求诸己，企业症结便会明朗很多。
从领教工坊回去以后，沈东军在公司内部做起调整。员工被跨部门分成四个组，参与领教工坊培训的四位高管作为引导者的角色，也被分在了四个小组里。他们试图通过这种组织创新方式，让员工自觉置身于多个视角中去看待自己的工作。
这种横向沟通的方式，让全司上下保持紧张感、灵敏感，让组织既获得市场信息，又掌握客户需求，打造一个上下行动一致的组织。
事实上，如果仔细思考，前段时间爆红的“后浪”一词又何尝不是权力向大众转移的力证。如果员工的心声，企业家都不足够敏感的话，那么用脚投票的消费者，则是最能撩拨企业家神经的人。
“后浪”一词带来了朱小斌和领教工坊很多新的思考，“这个时代不是自上而下就能推动的，也不是一两个意见领袖就能推动的，其实现在最大的推动力量就是那些‘后浪’们。我们要知道这些后浪希望在一个什么样的企业、组织里工作、生活。‘后浪’作为消费者，他们希望消费怎样的一家公司的商品。如果有这些声音出来的话，他们就会刺激那些企业家。”朱小斌认为这种刺激将是非常直接有力的。
鼓励企业家们放下对金钱、地位和权力的迷思，转向从成就自己到成就他人，再到成就社会的美好企业是领教工坊的构想。
成立已经近10年的领教工坊，在2020年，推动这一构想的方式是：一场新型的思想争鸣之会：新鹅湖之会——“成就美好企业”的企业家发声运动。5月30日，新鹅湖之会首场定在了无锡，主题为：危机唤醒美好企业。国际公益学院董事会主席、原招商银行行长马蔚华；万科集团创始人兼董事会名誉主席王石；西贝餐饮董事长贾国龙；莱绅通灵董事长兼CEO沈东军等嘉宾将会出席该活动。
此外，新鹅湖之会下半年将会在太原、北京、深圳、武汉等地开展不同主题的商业论坛，涉及新零售、新国潮、新科技等多个方面，“在不同的行业，我们聚集倡导‘美好企业’转型的企业家，一个一个去做，这样的话，在每一个行业里想要去追随的人都能够找到标杆。”朱小斌说到。
长此以往，后浪们自下而上发声的通道或将越来越通畅。